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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教学参考] 党校教学心得

时间:2012-01-31 20:46:15 来源:本网原创稿 【字体:

王东京

(中共中央党校教务部主任、教授)

我看“研究式教学”

        不久前延安干部学院陈燕楠一行造访,希望一起探讨如何搞“研究式教学”。有人登门送教,机会难得我们当然不能错过。那天成志先介绍了中央党校的做法,燕楠也讲了他们的有关情况。本来我不打算发言,可大家看我做教员出身,一定要让我说点看法。没准备,即兴讲,言出由衷,结果燕楠说对他有启发。不管是真是假,也许是客套话,不过即便那样我也想写出来与诸位切磋。

       昔日的同窗今天不少在高校任教,每每同学聚会,总有人说他们高校是重学术,党校是重政治。幸好我之前也在高校工作过,对他们并非一无所知。我的看法,“党校姓党”,党校教员要重视政治理所必然,没有错,但这绝不意味着就不重学术;而高校重学术,其实也只是针对硕士生、博士生,给本科生讲课主要还是重知识。事实上,党校讲课对学术的要求并不低,某种意义上甚至比高校更高。

       不是我夸大其词,摆明的一点,党校的学员都是高中级干部。非比以往,今天的学员不仅实践经验丰富,而且都有高学历,至少一半以上是硕士,有博士学位的也为数不少。面对这样一个特殊群体,你应该可以想象党校教员讲课有多难。不信去看看党校每年学员的“两带来”(一个实际问题与一个理论问题),哪一个问题不尖端?若教员无厚实的学术功底,光重政治怕是难以答疑解惑的。

       是的,党校教员不能光重政治,同时也要重学术。于是这就带出了今天的话题,党校如何搞“研究式教学”。这些年,党校的教学改革风生水起,各教研部(所)也各显神通。诸如“案例教学”、“研讨式教学”、“现场教学”等被逐步引入课堂,教学方式别开生面,学员也好评如潮。可问题是这种形式的创新是否就等于“研究式教学”呢?

     倘若让我说真话,回答是“不一定”。以案例教学为例。几年前本人也曾是案例教学的积极鼓动者,而现在之所以热情不再,是因为当下有些案例课实在缺少“学术”含量,尽管每次学员评分都很高,但我认为那不是对教员的肯定,是学员自己评自己。就好比唱一台戏,教员自己没唱功,当不了演员只报幕,戏唱得再好与报幕人有多大关系?我甚至担心,这样的案例课若是弄多了,长此以往教员讲理论课的武功会废掉。

     当然。我并不是一概否定案例教学。其实,党校目前有的案例课就很好,不仅学员欢迎,同行专家也肯定,其中一个重要原因,就是教员学术功力深,自己有见地。这是说,一堂课是否是“研究式教学”,关键不在形式而在内容,要看教员是否有学术框架,是否能将学员带到学理层面对问题作理性分析。另外,研讨式教学、现场教学等也如此,别看教员与学员有互动,但若无学术含量,就事论事,照样也不算“研究式教学”。

     说了这么多,那么到底何为“研究式教学”呢?依我看,恐怕有四个要素不可或缺。一是问题导向;二是学术框架与科研含量;三是理论维度与现实维度的照应;四是国际比较与历史参照。

     不错,一堂课算不算“研究式教学”,首先要看它是否从问题出发,针对的是不是大问题。所谓大问题,就是党和政府关心的大事,而且解决起来有难度。如果教员抓不住问题,或者讲的问题只是自己感兴趣而学员不关心,那么你讲课不是无的放矢就是孤芳自赏。所以教员选择问题必须有针对性,最好富有一定的挑战性,否则浅而空,你很难将学员带动起来一起思考。

     关于学术框架与科研含量,之前我曾有专文谈过,这里不多说。只强调一点,讲课有学术框架不是简单地用经典来佐证自己的观点,而是指有分析问题的逻辑路径。不少人以为讲课有科研含量就是多引经据典,贴标签,其实这想法是错的。引用经典当然必要,我不反对;但更重要的是要用经典的分析框架推出自己的见解,不人云亦云。这样让学员在接受你观点的同时,也学到分析框架,日后当他们遇到类似问题时可触类旁通,举一反三。

     所谓理论维度与现实维度的照应,有两个方面,一是讲理论课要针对现实问题;二是讲现实问题要注重学理分析。总之教员无论讲什么课,理论与实际都不能脱节,要双管齐下相互照应。值得特别提点的是,理论联系实际要有机地联系,既不可牵强附会,也不能讲成两张皮。而且联系实际也不一定要对具体问题开处方,可把重点摆在对体制、政策、社会思潮等的分析方面。这是我们教员的强项,讲课时应尽量扬长避短。

     还有一点,即国际比较与历史参照。我们今天正处在经济全球化时代,而党校的定位,则又是立足培养治党治国的政治家,作为政治家,毫无疑问得有国际视野。两年前发生国际金融危机中国所以能从容应对,关键就在政府高层有世界眼光。另外,古人说“以史为鉴,可以知兴替”。这样教员讲课若能用历史作参照,不仅可鉴古知今,而且会讲得更生动。

     最后再顺便说一句。对“研究式教学”大家见仁见智,可以有不同的看法,以上只是我个人的观点,一孔之见不见得对。前面说了,我写这篇文章本来就是想与各位切磋,若哪位同仁另有高论就请赐教,我一定会站起来洗耳恭听。

党校讲课“三戒”

     在中央党校任教十八年,我最深的感受,是做党校教员不易,讲课难,要讲好课更难。二十五年前曾在高校工作过,也是教书,不过现在想起来,当时的压力并不像今天这么大。照理说,十八年教龄已不短,在校内外讲课无数,算得上久经沙场。可到如今,每逢上课却仍是诚惶诚恐、如履薄冰。不知别的教员怎样,反正我自己上课的前一晚肯定会睡不好。何以如此?我反复想过,在党校任教虽然也是上课,但却有许多不同于高校的地方。

     最明显的不同,在高校做教师,面对的是一群年轻学生,有统编教材,目的是传授知识,上课虽未必照本宣科,但那也是一章一节地教,按图索骥,讲得够清楚,学生好考试就会大受好评。这样两三个学期下来.教师对教材就差不多了如指掌,讲起来驾轻就熟,自然不会有何压力了。可在党校任教,教员讲授的是专题,题目总在变,没有现成的教材,讲义得自己写。更困难的是,党校学员不仅学历高,而且长期在第一线摸爬滚打,阅历丰富,甚至有的还直接参与政府决策,面对这样一个特殊群体,怎会没有压力呢?

     有一种流行的看法。说党校与高校的区别,是高校注重学术,而党校强调政治。骤然听,似乎是那么回事,但仔细想,却似是而非。在我看来,党校讲课对学术的要求其实比高校高得多。说过了,高校讲课是传授知识,教师即使不做学术,照样可把课讲好。而党校讲课则是研究问题,没有学术功底是不可能讲好课的。“党校姓党”,教员当然要守纪律,不可信口开河,但这绝不等于可以忽视学术。政治是什么?中央讲“发展是执政兴国第一要务”,这是说,发展就是最大的政治。一个国家要富强,首先得尊重规律,而学术的本质就是揭示规律。由此看,政治与学术并不矛盾。那种违背规律的空头政治,不要说学员不爱听,我们自己也不爱听,更不会信。

     时常听到有学员抱怨,党校教员讲课容易脱离实际。是的,换个角度看,这也正是党校讲课难的原因。事实上,高校教师也会有脱离实际的现象,他们联系实际的本领未必强过党校教员,可为何学生没有这种反应呢?说起来,这其实不难理解,高校学生没走出过校门,他们关心的是考试,所以老师联系实际的好坏,他们无从判断,也无所谓。而党校学员都是党政官员,带着许多实际问题来,而且都希望在党校找到答案。这样期望越高,失望也往往越大。要指出的是,面对学员的抱怨,我们的教员总以为是自己没在基层工作过。这样想也没有错,可并不仅仅如此。理论脱离实际,既有可能是对实际缺乏了解,但也有可能是对理论掌握不透彻。

     说到这里,有个现象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?这些年,党校派了不少教员到地方挂职,补“实践”的课。这些教员返校后,有的教学效果是明显提高了,不过也有少数人,讲课却未见有大的改观。为什么?说到底,还是理论功力不够。别的学科我不知,经济学我清楚,像弗里德曼、科斯这样的大师,也不曾在基层工作过,可他们联系实际的水准绝对一流。所以如此.我看还是得益于他们的理论功底。有理论在胸,看现实便入木三分;否则。哪怕你触摸到了实际,也往往是雾里看花,不明就里。

     党校讲课难,再一方面,就是文风。最近习近平校长强调要树立优良文风,而李景田常务副校长则倡导党校带头。以前我总认为,是领导在台上作报告,需改进文风的是领导,文风改进的重点,是在台上而不是在台下。其实,我们教员平时讲课不也是在台上么?既然在台上,当然也就有改进文风的必要。说我个人的体会,党校教员要改进文风,至少做到三戒:一戒空对空;二戒就事论事;二戒人云亦云。此三点重要,让我展开来说说。

     所谓“空对空”,不是一般的讲空话套话,而是特指用文件解释文件。党校教员有没有这种“空对空”的现象?最近翻阅了一些教员的讲稿,发现问题还真不少。比如有的讲稿,通篇都是某文件指出,就是看不到教员自己的分析。殊不知,学员对文件也是非常熟悉的,从文件到文件地讲授,教员讲起来空空如也,学员听起来单调乏味。别误会,我不是说教员不能讲文件,讲文件是没错的,也应该讲;但学员进党校,不仅是要知道文件怎么讲,还要了解文件为何这么讲,背后的理论支持是什么?若仅停留在文件本身,浅尝辄止,学员当然会感觉“空”,不止渴。

     所谓“就事论事”,我指的是讲现实缺乏理论参照与历史参照,动不动就是“我认为”。这里有个误会,理论联系实际,很多人以为就是对实际开“处方”。有的教员为了急于联系实际,不做理论解析,不做历史比较,一开口就出招。学员说某些教员“情况不明胆子大,心中无数点子多”,批评的就是这种现象。其实据我所知,学员并不要求教员直接替他们出招,而是希望学会怎样用理论分析实际。前不久四川一位来党校学习的领导讲,由于公务繁忙,平日很难静下来读经典,来党校是想听教员多讲点经典,充充电。可有的教员呢?却十分热衷看门诊,结果欲速则不达,所出的招不管用,学员反而觉得脱离了实际。

    所谓“人云亦云”,是说我们的教员缺乏独立思考,讲课很少有新话。有的讲稿一用就是两三年,一字不改。讲稿内容,不是领导人怎么说,就是别的专家怎么说,自己好像只是个传声筒,一堂课下来,学员摸不着边际,不知教员到底怎么看。出现这种情况,原因大抵有两方面:一是教员缺乏理论勇气,怕讲错话,不敢担当;二是对问题研究不深不透,没有主见,讲不出新话,也怕讲出来贻笑大方。古人云,师者,传道解惑。尤其是党校教员,若不下苦功做研究,只是将人家的观点照搬,学员怎会满意呢?设身处地想,假如我们自已去听课,别人尽是陈词旧调,没一点启发.你会怎么想?

     好了,篇幅所限,不再多说。要顺便说明的是,我写这篇文章,并不代表自己就做得好,更非经验之谈。现在改做教学管理,总得做些思考,而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,也算是职责所系吧!

论学术功底

       前文说,党校教员讲课需“三戒”:一戒空对空;二戒就事论事;三戒人云亦云。话虽好说,然而知易行难,真正做起来不容易。总地讲,党校讲课我以为要把握好三个维度,即理论维度、历史维度、现实维度。不结合历史与现实讲理论,理论没有针对性,那是无的放矢;而离开理论与历史讲现实,又难免就事论事,缺乏深度。学员评价某堂课讲得好,通常是三个维度结合得好,否则顾此失彼,就算你口才再棒,学员也会觉得美中不足。

     之所以要强调这三个维度,是因为在我看来教员讲课的思想性确实要比“口才”重要。十多年前我在经济学部管教学时,杨春贵副校长就曾对我说过,教员讲课思想性是第一位的,口才在其次。是的,我也有同感。只要你有研究,哪怕有点口吃也无妨,学员也肯定;若对问题无研究,即使你口若悬河,学员也不会认可。事实上,这些年党校有些课学员评价不高,大多不是教员口才差,也不在教员的表达风格。我曾听过张绪文教授的课,也听过陈雪薇教授的课,论风格,两位教授迥异,可学员既欢迎张绪文,又叫好陈雪薇。为什么?说到底学员注重的还是讲课的科研含量。

     言归正传,还是谈“学术功底”吧。所谓“学术功底”,通俗地讲,就是“书底子”。不读大量的书,没有书垫底,就不可能有深厚的学术功力。在党校任教,大家肯定要读书,这点毫无疑问。问题是党校教员应该读哪些书?我个人的体会,最该读的是经典与历史。为何要读经典与历史?因为经典是前人浓缩了的智慧,至少已经过数十年、上百年的打磨,颠扑不破。这样,读了经典,我们就有了看世界的理论参照。读历史也如此。历史是一面镜子,懂得历史会让我们少走弯路。古人说,以史为鉴,可以知兴替。一个教员若不懂历史,就好比行走在深山里找不见路标,没人给带路,迟早要迷失方向。

     这样看,一个教员学术功底如何,其实就取决于是否熟读了经典与历史。也许有人问,为何一定要用经典与历史来构筑“学术功底”呢?读当代人的书不也很有用么?我的回答是,当代人的书当然要读,但却不是构成“功底”的要素,读今天的论著,虽然可开阔视野,启发思考,但这类著作多是一家之言,未经时间考验,日后极有可能被推翻。由于没有得到普遍认同,不具权威性,所以不能作为观察现实的坐标。而经典与历史不同,经典已经固化了,历史也是死的,无论将来过去多少年多少代,经典不能改写,历史也不会改变。它们是结晶了的智慧与知识,这才是我们做学问的功底。

     另一方面,对党校教员来说,唯有读经典与历史,达到究天人之际、通古今之变的境界,在讲台上你才能举重若轻。设想一下,假若讲解某个现实问题,你既有经典理论的指引,又有历史经验的佐证,讲起来你是不是会很自信、很潇洒?所谓胸有诗书气自华,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书读得多了,你更加自信,气质也会跟着提升,若再加上必要的讲课技巧,深入浅出、娓娓道来,你的课一定是满堂彩。我留心过,有的教员讲课学员不爱听,其重要原因就是既缺乏经典武装,讲不透,又缺乏历史参照,讲不活。这就好比盖房子,若无好的设计图纸,又无砖瓦灰石,怎能把房子盖漂亮呢?换句话说,如果教员理论上不占优势,与学员在同一平面上说事,你的课是很难博得掌声的。

     再说“理论联系实际”。上文讲到,教员上课要把握三个维度,而理论联系实际,就是要借助理论维度与历史维度来研究现实维度的问题。如果把理论维度作为纵坐标,历史维度作为横坐标,有了这两个坐标,那么我们就可大致确定现实维度的方位。有个问题需要提点一下,不少人以为,理论联系实际就是要针对具体的事件开药方,其实这种看法是错的。要知道,具体的事件日新月异,总在变化,比如去年房价大跌,今年房价又大涨,若上学期你给学员讲怎么救房市,这学期又给学员讲如何打压房价,如此联系实际,你疲于奔命,学员也无所适从,到头来怕是费力不讨好,甚至授人笑柄。

     那么究竟该怎样联系实际呢?让我先举个例子吧。比如用枪打鸟,鸟就是我们要联系的那个“实际”,经典就是枪与子弹,而历史经验就是瞄准方法,眼睛、准星、目标三点一线才能击中鸟。现在我们有了枪和子弹(经典),瞄准方法(历史经验)也有了,可就是那个鸟(目标)不好把握,因为鸟是飞动的,活靶难打,怎么办?我想到的办法,就是要等那个鸟停下来,只要它停住,我们就可在固定的位置打固定的目标。问题在于,鸟何时会停下来?会停在什么地方?懂点历史的人知道,鸟通常会在夜里归巢,这样,我们就直接打鸟巢好了。当然,这只是一个比方。我想说的是,联系实际不必直接联系某件具体的事,而是要联系背后的政策与机制。政策与机制就是那个鸟巢,具体的事会不断变动,可政策与机制相对稳定,只要抓住政策与机制,咬住青山,讲课的针对性照样有,而理论分析的命中率则可大大提高。

    把理论联系实际定位为理论联系政策(机制),是我多年来讲课的心得,管用不管用不敢保证,不过若有哪位教员正为联系实际犯难,我想这个办法倒是可以试试的。

向经典学什么

     原本是想写“怎样导读经典”,可动笔前却忽然改了主意,决定还是从听课者的角度谈,说说向经典学什么。所以这么做,一是自己虽从教近二十年,资历不算浅,但党校藏龙卧虎,写“怎样导读”有说教之嫌,不妥,也不敢;二是我曾在中央党校学习一年,与学员朝夕相处,知道当时同学对讲经典有何期待,而这些并非所有教员都了解;三是先说向经典学什么再谈怎样讲,这样也似乎更加顺理成章。

     关于怎样学经典,当下有个流行说法,就是要学作者的立场、观点、方法。从读大学起我就听到这样的教诲,但在今天看,这说法虽不全错,但也不全对。比如以“学立场”为例,立场是指人们的利益站位,即代表谁说话。这样看,马恩经典作家的立场无疑是站在工农大众这边,学习他们的立场当然没问题,不仅应该学,而且必须学。可问题是除了马恩经典外,学界还有许多其他经典,这些经典我们要不要学?如果要学,是否也包括学习他们的立场呢?

     这样提问,并非刻意吹毛求疵。举我知道的例子。凯恩斯一九三六年出版的《就业、利息和货币通论》,是学界公认的经典,也是宏观经济学的开山之作。有人说,凯恩斯写此书是为当时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统治阶级服务的,对此我不怀疑。可是《通论》不仅一度被西方国家奉为国策,而且在应对亚洲金融危机与美国金融危机时,我们中国也借鉴了。这怎么解释?看来,学经典未必一定要赞同作者的立场,只要它提供的分析工具有用,我们也可以学。

     再说“学观点”。学经典当然要重视学观点,但要指出的是,经典的观点都是根据当时的历史条件并按一定的逻辑框架提炼的,如果今天的条件仍与历史相若,经典的“观点”就得坚持;但若不是这样,那么就得结合实际加以修正,不可照搬。近些年不断听到有人说,某部经典的某个观点错了。其实。如果你再去细读文本,并从作者的分析前提出发,依照经典的学术框架,会发现作者的推理并没有错。你所以认为错,不过是约束前提变了。

     比如按劳分配原则,这是马克思在《哥达纲领批判》中提出的。可当前中国实行的并不是单一的按劳分配,而是按生产要素的贡献分配,这是否证明马克思的观点错了呢?不是的。因为马克思的分析前提是生产资料全社会公有,而中国现阶段却是多种所有制并存。前提不同,推论当然不同。毛泽东曾提出反对教条主义,陈云也讲“不唯上,不唯书,只唯实”,我体会,他们绝不是反对学经典,而是强调要立足实际,不要固守经典的某个具体观点与词句。

     至于“学方法”,原则上我赞成,但需要分层次。一般地讲,方法有三个层面:一是哲学层面,即世界观,比如学马恩经典,重点要学辩证法与唯物史观,而对其他经典中的唯心主义东西,就不能学;二是学理层面,即经典的学术框架与推理的逻辑路径;三是技术层面,这主要是指具体的分析手段,比如经济学中的边际分析、定量分析等。个人以为,领导干部学方法,关键是学前两个,那是“论”与“道”;技术方法属“技”和“巧”,也可以学,但不能喧宾夺主。

     以上说的是怎样学经典,若转从教员的角度看,那么经典该怎样讲呢?要讨论这个问题,我认为有两个情况要先明确:第一,党校学员不同于高校学生,学生以读书为天职,而党校学员主要职责是工作而非读书;第二,党校的学制短,教学时间有限。高校讲一部经典通常会用上一学期,甚至一学年,学生有足够的时间读文本;而党校不同,讲一部经典通常只用两小时,学员也不可能通读文本。由此决定,党校讲经典就不可能像高校那样一章一节地讲,那样既不必要,也不现实。

     然而困难在于,讲经典必须贴近文本,不贴近文本,教员很容易把经典讲成概论;可要完完全全照文本讲,教学时间又不够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怎么办?思来想去,我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抓重点,即既贴近文本,而又不面面俱到。这几年我在党校听过不少课,很多老师过去其实也是这么做的。现在的关键,是要研究重点该怎样抓。结合自己的教学实践,有三个方面我认为重要,让我分点说:

     其一,要先交代经典针对的问题与背景。一部经典得以传承,一定有它的针对性,不可能是无病呻吟。既如此,那么教员讲经典就得先告诉学员作者针对的问题是什么,为何要针对这个问题,当时的历史背景又怎样。这么做不是要故弄玄虚,而是有助于集中学员的注意力,让学员带着问题听课。但要注意的是,背景介绍的话语不能太多,要反复锤炼,引人人胜;不然泛泛而谈,头开不好,学员没了兴趣后面就难以驾驭了。

     其二,要讲清经典的核心观点与学术框架。党校授课时间有限,在课堂上只能讲核心观点。为把学员带入文本,教员一方面要依托经典本身的学术框架(推理路径)讲,同时,整个推理过程也要紧贴文本,要善在关键处引“原文”。这样才能把推理过程变为导读过程,让学员不仅明白经典的“观点”从何而来,而且能学到经典的分析框架。

     其三,要联系实际并有自己的观点。学理论要管用。理论不管用,你讲得天花乱坠也不会有人爱听,所以讲经典必须联系实际。不过联系实际不能强行对接,既可联系工作实际,也可联系思想实际。另外,教员讲经典还得有自已的观点,评论经典不要说套话,要重点指明经典的前提与今天的实际有何异同,哪些结论应坚持,哪些结论应发展、怎么发展。

     教员若能把握这一条,经典就应该算讲清楚了。当然,讲经典仅仅只是清楚并不够,还得有适当的讲课艺术,语言要尽量通俗,难懂的地方要举例子。总之,经典不仅要讲清,而且要讲活,唯有这样,经典课才可能成为党校品牌,大放异彩!

论学术框架

     曾撰文谈“学术功底”,本文再说“学术框架“,两者有联系,但不完全是一码事。我自己的体会,当好一个党校教员,讲课必须要有学术框架,否则信口开河.满嘴跑马,别人怕是难以拿你当专家的。尤其在中央党校,学员来自五湖四海,很特殊,不仅见多识广,而且也都能说会道。他们进党校学习,不是对问题没思考,而是想听听教员的理论讲解,当教员的若无学术框架,就事论事,怎能让人心悦诚服呢?

     时常听学员讲,党校教员的优势是懂理论。何为懂理论?说白了就是有学术框架。不错,这正是我们教员讲课与领导干部作报告不同的地方。比如同样讲中央文件,领导干部重点在传达中央精神,部署落实;而教员则侧重学理分析,不仅要讲中央精神是什么,而且要回答为什么,即重点在分析中央精神背后的学理根据。换句话说,党校教员讲课区别于领导干部讲话,关键在教员有专家视角,不是简单地用文件解释文件,而是力求从学理上讲深讲透。

     问题是,究竟什么是学术框架呢?我理解的学术框架,一句话,就是学者观察世界的理论坐标。不过它不是指某个点,而是一个参照体系。举个例子,历史上有“庖丁解牛”的故事,庖丁解牛何以能得心应手?绝对不是因为他肯用蛮力,而是熟知牛的生理结构。再比如画画,一个画家要把人画好,了解人体结构比例便是基本功。教员讲课也如是,一个问题摆在面前,若不先找到学术框架,讲起来就会没章法,学员听起来当然也就懵懵懂懂不得要领了。

     还是说我自己的经验吧。当年读大学,课余时间几乎全泡在图书馆读期刊。那时候有件事让我很困惑,就是读张三的论文觉得张三对,读李四的论文觉得李四对,而张三与李四的观点大相径庭我却无从判断对错。为此,我曾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,也怀疑过自己是否适合做学问。到了大二,斗胆把自己的困惑告诉了老师,老师说:那是你没读经典,没有学术框架。一语点醒,从此我改弦易辙,埋头读经典。几年寒窗,果然自已对许多问题渐渐有了判断。

     是的,无论我们做研究还是讲课,都得有学术框架。没有学术框架,看问题就如老虎吃天,往往无处下口。说得再形象点,学术框架就好比一张交通图。你要去天安门,从颐和园出发怎么走?假如你手里有交通图一看便知。这是说,若有学术框架在胸,分析问题也就有了逻辑路径,这样我们不仅不会迷失方向,而且可以少走弯路或不走弯路。即便不小心走错了,也能按学术框架随时校正,至少不会闹出南辕北辙的笑话来。

     写到这里也许有人问,学术框架既然如此了得,那么框架从何而来呢?我的回答是,假若你天赋足够高,又有深厚的学术功力,你可以自己建框架。但若非如此,则另有一条捷径,去借用经典著作的框架。我们说,经典之所以称为经典,首先是它结晶了前人的智慧,经历了数十年、甚至数百年的考验,颠扑不破;同时经典还有一个共性,那就是都有自己的学术框架。古往今来,没有学术框架的论著,哪怕曾经轰动一时,但大浪淘沙,最终很少有立得住的。

     我这样讲,当然不是说有学术框架的著述就一定能成经典。我的意思是,被传承的经典,一般都有学术枢架。以经济学为例,亚当·斯密研究分工与贸易,用的就是绝对成本的框架;而李嘉图用的则是比较成本的框架;马克思研究剩余价值,用的是“商品二因素与劳动二重性”的框架;而庇古研究社会福利,用的则是收入均等化的框架;再有,马歇尔研究价格,用的是局部均衡的框架,而凯恩斯研究就业,用的则是宏观总量平衡的框架。

     不用再举例,经济学是这样,其他学科的经典我想也如此。所以要想掌握学术框架,只有多读经典,舍此无他。经典读得多了,日积月累,你知道的学术框架才会慢慢多起来,碰到问题,你才能随手拈来,游刃有余。想想看,当下党校真正叫得响的教员,有谁是不重视读经典的?最近我们正在选编中央党校“老讲稿”,我发现,建国初期党校的那些名师不仅个个熟读经典,而且讲课的学术框架也都非常清晰。他们讲课受欢迎,这应该是原因之一吧!

     另外还有个问题,本不必说,但细想还是说说好。上文提到,但凡经典皆有学术框架,可经典著作很多,教员讲课如何选择呢?我以为有两个原则。首先,要先选本学科经典。对一个问题,不同学科经典的分析框架往往不同,教员备课最好选本学科的经典。不是别的学科经典不能用,而是隔行如隔山,用起来未必顺手。其次,要找准问题对应。即是说,你分析的问题要与经典所分析的问题类同,不然张冠李戴,反而容易弄巧成拙。

     最后说一句。学术框架是我们做教员的必备工具,也是看家本领。古人讲:闻道有先后,术业有专攻。假如你现在讲课还没有学术框架,不要紧,也不必懊恼。只要从今天起重视起来,虚心向经典学习,向同行学习,下足功夫,待以时日你必有意外的惊喜:不仅课会讲好,研究也会更上一层楼。不信你就试试看!

关于讲课艺术

     讲课有没有艺术这回事?我的看法当然有。虽然我曾说过,一堂课讲得好不好。首先要看教员是否有思想,能否对学员有启发,口才在其次。但这并非说口才就无关轻重,相对思想性,口才的确在第二位,不过,一个教员要是既有思想,又有口才,两全其美岂不善哉?

     我们都曾做过学生,撇开大学不说,从小学到中学,为何有些老师讲课我们爱听,有些老师讲课我们却不爱听?照理中小学老师讲的都是教科书,是传授知识,彼此思想性不应有太大差别,可受欢迎的程度为何会不同?说到底,是教师讲课的艺术有高下。其实不止老师,日常生活中这样的例子多的是。比如领导作报告,同样讲经济形势,有人讲得妙趣横生,而有的却让人昏昏入睡。我曾听过朱镕基总理的报告,观点对错见仁见智,单论讲话艺术,我认为无可挑剔。最近《朱镕基答记者问》一书正在热销,不信你再读读看。

     实不相瞒,年轻时我十分留意别人的演讲技巧。大学期间,曾读过不少名人的演讲录,不是我追星,而是他们的演讲实在有感染力。也曾试图寻找规律,苦思冥想,可是直到毕业仍不得要领。所幸的是,读研究生时我的导师王时杰教授口才好,操四川口音,说话抑扬顿挫,听起来很有韵味。而他最大的特点,是讲问题总能化繁就简抓住要害,并恰到好处地给出例证。也是巧得很.那时我正好看到卡耐基的一本小册子《语言的突破》,一夜间大彻大悟,有如醍醐灌顶。我今天的讲课风格,自认为是得益于《语言的突破》的提点,当然更多是王时杰教授的真传。

     其实说起来,讲课艺术并不神秘,不过由于人们审美情趣不同,对何为讲课艺术难有统一的标准。就像写文章,文无定法,我们很难说得清一篇文章要按什么标准写,但一篇好文章,却往往又能得到读者的公认。讲课亦如此,虽无一致标准,但依我多年做教员的经验,有三条我认为最要紧:(1)三个清楚,即想清楚、写清楚、说清楚;(2)深处求新,浅处求胜,通俗地讲就是深入浅出;(3)掌握节奏,推动互动。字面看,这三条简单得令人吃惊,但要做到出神入化却非一日之功,需反复操练。为表达方便,下面让我分点谈吧:

     第一,三个清楚。我认为这是对教员讲课最起码的要求。不能想象,教员自己没想清楚的问题,会给学员讲清楚;退一步,即便教员想清楚了,那也未必能讲明白,因为从想清楚到说清楚,中间有个环节就是写。今天学校为何要求教员写讲义,我想这不单是为了方便学员预习,更重要的,是要督促教员把问题想透彻。诸位应该有这样的经历,有时某个问题自以为是想清楚了,可一旦落实到纸上,却发现写不清。写不清怎能说得清呢?

     写到这里,有个现象要说一下。当下我们有的教员讲课只注重PPT(课件),却不重视写讲稿。事实上,讲稿比PPT重要得多。写讲稿的过程,本身就是研究过程,不下功夫写讲稿,研究做得不扎实,PPT再花哨有何用?徒有其表,课不可能讲得好。经验说,教员即使能把问题百分百讲清楚,学员也只能理解百分之九十;教员若只讲清百分之九十,学员则只能理解百分之七十;教员要是一知半解,那么学员一定是不知所云。由此看,教员要讲好课,写讲稿绝不可敷衍,只要讲稿真写得好,哪怕你在台上念,我想学员也不会给低分。

     第二,深处求新,浅处求胜。这就是说,在备课写讲稿前,研究要深入,要勇于求新;但在写讲稿或讲课时,语言要浅白,要通俗易懂。牛顿说过,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,可发现新领域;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,可发现新定律。是的,研究问题应从简单到复杂,想得愈深入愈好,但讲课相反,表达则是愈通俗愈好。真佛只说家常话。大家去看看《毛泽东选集》,看看《邓小平文选》,是不是一读就懂?其实毛主席讲“枪杆子里面出政权”,邓小平讲“白猫黑猫,抓住老鼠就是好猫”,语言虽朴实无华,但道理却博大精深。

     关于讲课艺术我自己有一点体会,就是要把讲理论与讲事件结合起来。一堂课两小时,假若从头至尾光说理论,课堂会显得太沉闷;但若通堂都讲事件而不讲理论,学员又会感觉肤浅。而且还有个技巧,就是要善于用小事件来讲大道理,比如亚当·斯密讲分工理论,用的就是工厂制针的例子;科斯讲产权理论,用的是工厂排污的例子。别看这些例子很平常,但你若能用好这些例子,讲起课来将有如神助。

     第三,掌握节奏.推动互动。教员讲课要注意调节课堂气氛,有两个要点:一是讲解节奏;二是课堂互动。记得卡耐基说过,成年人集中注意力一般每十五分钟为-个单元。意思是说,超过十五分钟,人的注意力会分散。既如此,那么教员讲课就得把握这个节奏,每过一刻钟,就不妨放松一下,或讲个笑话,或插入一个小故事。不过笑话与故事要紧扣讲题,不得游离太远。至于推动互动,办法很多,既可向学员发问,也可让学员提问。不过这并不是最好的互动形式,想当年,朱镕基总理来党校讲课,就不曾让学员提过问,可大家不时报以热烈的掌声与会意的笑声,这其实也是互动,而且是最高境界的互动。

     当然,我并不是说大家都得去仿效朱总理,他的演讲极富个人魅力,别人想学也未必学得来。本来,教员讲课就是为了传道,只要能把问题讲清楚,学员爱听,一切管用的讲课方式都应该是艺术。这样看,东施效颦大可不必,同时我们也用不着把讲课艺术看得太神秘而作茧自缚。

     (节选自王东京著:《我的教书笔记》,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12年1月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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